12、兄弟


  “不能用?”列昂冷漠看他。

  “当然可以。”谢默司勾唇,手里的钢笔干脆利落地签名,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迹落在申请令上,“但你要记住,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信守诺言,而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

  这位总是温和低调的军长将申请令递给列昂,拍了拍对方的肩章,似乎是为其掸灰:“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列昂接过这一纸文书,身姿笔挺,眉目舒朗:“当然。”

  他离开后,谢默司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扑了个空后才想起自己早已戒烟,办公室里的雪茄也全都清空。

  兄弟。

  他将这个词含在唇齿间,脑海中则很合时宜地想起即将和阿缇琉丝一起观看的话剧《塞缪尔大帝》。

  被挚友背叛,而后亲手将其杀死的塞缪尔大帝。

  背后的刺青过了多年似乎仍然不安于室,竟在此刻隐隐作痛起来。

  爬满他整个肩背后腰的巨大雾尼神鸟,其巨吻正对着谢默司的胸膛,似乎在用尖喙从后背时刻不停地啄食着他的心脏。

  是十几年前,他接手第九军团不久后随便找了个虫族给自己纹的,包括香烟劣酒,都是为了融入这个由底层雌虫组成的军团。

  作为勋贵之族的尼普顿,又怎么可能诞生出此时这样性格、习性的谢默司呢。

  曾经冷漠傲下、不可屈折、不肯俯首的贵族青年,并不受第九军团的欢迎。

  所以他在一次军事行动中被自己的部下抛弃,整个营的士兵哗变暴乱。

  血光遍地中,比他大不了几个月的列昂选择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护送他回到首都星。事后,作为他大伯的玛尔斯大帝,派遣赫德卫兵将这些哗变者在第九军团斩首示众。

  那位手眼通天的大帝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处理这种事情,也是最后一次。”

  “通过成为第九军团的军长,去争夺尼普顿族长,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无法付诸于现实的话,也终归只是个想法罢了。你比你的兄弟们聪明,但不如他们对自己狠,尼普顿从来不缺聪明人,只缺狠人,这就是为什么我有资格对你说以上这些话。”

  任何虫族在直面玛尔斯大帝时,都会忘却他是一名雄虫,性别在他身上显得毫无意义——比任何雌虫都冷酷,比任何雌虫都冷硬,所有柔软和动摇都早已被其扼杀,是真正的钢铁之心。

  事实证明,谢默司也不再需要玛尔斯大帝为他处理这种事情。

  哗变事件后,该杀的杀,该升的升,第九军团彻底被谢默司经营为自己的堡垒,他在其中如鱼得水,也仿佛彻底换了个虫。

  护送他回到首都星的列昂,也被他许诺会无条件地帮其完成一件事。

  为了爬高,他染上过底层雌虫的劣习,而为了爬得更高,他也从善如流地将这些劣习戒去,只剩下满背的刺青。

  他用染上劣习证明自己可以和底层士兵一样,又用戒去劣习证明自己到底和他们不一样。

  温和有礼的第九军团军长,曾经也像最底层的雌虫一样抽烟喝酒,混迹于最不文雅的香艳场景,见多识广,将以前作为贵族子弟从来不屑接触的事情都见了个遍。

  就这样,第九军团里的军官和士兵们被恩威并施,用各种方法被变成他最得心应手的猎犬。

  除了列昂。

  谢默司把列昂当朋友,早年也真心实意叫过几声兄弟。

  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谢默司长舒一口气,眯着眼躺在指挥椅上,如同唇间含着雪茄般慵懒随性。

  又是他。

  模糊的、无法看清面容的,陌生虫族。

  却能清楚感知到对方纯粹热烈的情感。

  如此炙热,如此浓烈。

  冷漠如列昂,也会无法抑制地在梦境短暂驻足。

  他已经连续做了很久的梦。

  梦里全是一个陌生的雄虫,看不清脸,却总是追逐着他,而他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就会溺毙在对方明亮的眼神中。

  构成这个陌生雄虫的,是对方温暖的笑意,身上幽冷的花香,间或能够听懂的呓语。

  梦境经常是重复的,偶尔也会变得连贯。

  重复的部分是他和这个雄虫温馨的婚后生活,他们恩爱不疑,琴瑟和鸣,像一对模范伴侣,已经一起生活多年,并且也将余生共处。

  那个对着雄主低眉顺眼、温言软语的雌虫令他感到陌生,自己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么。

  温暖而虚假。

  像随时会被叫停的舞台剧,也像重症之人死前脆弱不堪的谵妄。

  连贯的部分则是他们的相遇相知,银月般清冷高贵的雄虫主动向他伸手,他则无法心生抗拒地回握,像终于将月辉握入掌中。

  而后是数年里从各个星球雪花般飞来的明信片和礼物,他退回后者,只留下了信件,在深更半夜像偷尝圣餐般细细阅读,雄虫丰富广袤的生活情愿分他一半,他却踌躇着进退不决。

  无比真实,仿佛是他的亲身经历,让他即便在梦中都无法展眉。

  持续了数月的梦境就这样重复着将他困住,他开始焦虑于入眠后那个虚幻却真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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