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昭雪·余烬(玫瑰与镣铐)

  雨,从傍晚开始下,敲打着落地窗,将窗外花园里最后一点暮色也冲刷得模糊不清。别墅里空旷得像个华丽的墓穴,中央空调送着恒温的风,却驱不散沈微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她蜷在客厅巨大的沙发一角,薄毯盖到下巴,目光空洞地盯着对面壁炉上方悬挂的一幅抽象画。那里曾经挂着她和陆凛的结婚照,后来被她亲手砸碎了玻璃框。现在这幅扭曲的线条和色块,像极了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电视屏幕无声地亮着,地方台的晚间新闻正在重播白天的喧嚣。画面切换,跳出一张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脸——顾议员,曾经的道貌岸然如今被定格在通缉令的冰冷照片上。沈微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毯子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柔软的绒毛里。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像一条条噬人的毒蛇:

  “...顾XX议员涉及多项严重指控,包括谋杀、组织犯罪、巨额洗钱...”

  “...其名下多处秘密据点已被警方查封,大量关键物证被起获...”

  “...‘曼陀罗’组织核心成员在围捕行动中被击毙或逮捕...”

  “...此前被通缉的陆氏集团总裁陆凛,经警方重新调查及多方证据核实,已排除其与连环凶杀案及议员顾XX谋杀案的直接关联...所有相关指控撤销...”

  “排除关联...指控撤销...”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沈微的心口。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眼睛死死盯着那行滚动过去的字幕,直到它们消失,又再次出现。一遍,又一遍。

  是真的吗?

  那个雨夜,裹尸袋里仇人狰狞的脸;书房暗格里,与她记忆深处凶手口袋里一模一样的发卡;植物园里死亡的培育者身旁,属于陆凛的、带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袖扣;废弃工厂的埋伏,陆凛浑身浴血却将她死死护在怀里的滚烫体温;陆振山临死前疯狂的诅咒;顾议员堡垒里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爆炸… 还有陆凛身上那些深深浅浅、新旧交叠的伤痕,他眼中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看向她时那几乎能将她融化的偏执炽热… 所有的怀疑、恐惧、恨意、挣扎,以及那在最绝望的深渊里也无法彻底熄灭的、微弱却顽固的爱火… 纠缠成一张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网,将她困了太久太久。

  现在,这张网,被法律和证据的名义,宣告破开了?

  她该相信吗?她能相信吗?

  毯子下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说不清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她需要一点声音,哪怕是虚假的热闹。指尖摸索到沙发缝隙里的遥控器,按下音量键。

  “……陆氏集团发言人今日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对陆凛先生得以洗刷不白之冤表示欣慰,强调陆氏集团将全力配合后续调查,并保留对恶意造谣诽谤者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画面上是陆氏公关部那位以冷静着称的女总监,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克制与力量。

  “……本台最新消息,警方消息人士证实,在顾议员秘密据点起获的关键物证中,包括完整的行动指令、资金往来记录以及数段未公开的录音,其中清晰指向顾议员及其控制的‘曼陀罗’组织策划并实施了近期的系列富豪遇害案。而此前被作为‘重要嫌疑人’的陆凛先生,其名下车辆GPS记录、私人飞机航线、以及关键时间段内多位不可动摇的第三方人证(包括国外政要会晤记录),均形成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链,彻底排除了其作案可能…”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沈氏夫妇灭门惨案重启调查后,在关键物证上提取到的新生物检材,其DNA图谱经国际数据库比对,与已故的陆振山先生存在高度亲缘关系,而与陆凛先生的DNA样本完全不匹配。这一铁证,成为推翻针对陆凛旧案嫌疑的关键转折点…”

  DNA!沈微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几乎无法跳动。陆振山… 那个阴鸷的男人,陆凛的叔父… 竟然真的是他!或者是他安排的人?十年血仇的元凶之一,竟然一直以长辈的姿态潜伏在他们身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新闻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着这场震动全市乃至全国的风暴余波,评论着权力倾轧的黑暗,唏嘘着无辜者(陆凛)蒙受的冤屈。客厅水晶灯折射着电视屏幕变幻的光,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沈微却只感到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还有…茫然。支撑了她这么久,让她在爱与恨的悬崖边反复撕扯的“疑点”,被冰冷的科学数据和官方宣告,像黑板擦一样,抹去了大半。

  法律上,他“清白”了。

  可那些深夜里的裹尸袋呢?那些属于他的、染血的袖扣呢?他亲口承认的“清理门户”呢?他骨子里散发出的、与黑暗共舞的危险气息呢?这些…又算什么?能一并被“洗清”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门方向传来沉重的、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先生!您回来了!太好了!新闻…新闻我们都看到了!”

  沈微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毯子滑落在地。她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就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几步冲到了玄关与客厅的连接处。

  陆凛就站在门口。

  他高大的身影似乎比记忆里又清减了几分,像一座被连日暴雨冲刷过的孤峰,带着一身从外面世界沾染的、尚未散尽的潮湿与寒意。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敞开着,里面深灰色的西装外套皱得不像话,领带不知所踪,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段线条紧绷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最刺眼的是他左侧额角,一道新鲜的、已经凝结成暗褐色的血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破了往日的矜贵无暇。几缕被雨水打湿的额发凌乱地贴在伤口周围,更添几分狼狈。

  他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沉冤得雪的激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在他深邃的眼窝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涣散,失去了往日锐利的焦点。他微微佝偻着背,一只手扶着玄关冰冷的墙壁,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似乎在支撑着随时可能倒下的身体。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