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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师叔,宛如长钉从他的天灵盖钉入,让他动弹不得。刘洪生呆在原地浑身发抖,直到大门口传来敲门声,才猛地醒悟过来,试图把席玉麟变形的手指推入房中。席玉麟仍然不肯就范,拼命踢蹬,居然一脚把凳子腿踢断了,接着用肩往黄铜门框上撞,将椅背也撞断。刘洪生完全制不住他。
紧接着,大门的锁被砸断了,噔地一声弹开。席秉诚站在门口,逆着日光,看不清表情;席玉麟亦是拖着椅子从房里爬出来。
对向洞门大开,强风拂流。刘洪生伫在原地,只感觉那个他所熟悉的世界从空洞中流走。
“师叔,我们回漱金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席秉诚跨过满地狼藉往这边靠,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尚文跟我说,你雇的那几个厨子做饭太难吃了,不如张——”
“别过来!”
一阵强风带上了大门。刘洪生拦住他,面部微微抽搐着,似乎拿不定主意。他走了一辈子了,终于到达了金山寺。一百零八级台阶通天接地,在最高的最高处,站着白娘娘;她背对他,因为她是为另一个人来的。法海画着黑脸升起来,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呐!一辈子都没回过头,他僵硬地往后瞥去,来路汪洋一片。
回不了头了。
“你走吧,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刘洪生叹息一声,从柜上抽出其中一柄剑,用双指拂过。席玉麟忽然产生了极其不好的预感,蠕动着往后缩,用左手仅能活动的拇指、无名指与小指抓了一把碎片割绳子;与此同时,席秉诚扑上来抱住刘洪生的腰,拼命将他往后拖,“使不得!”
腿上的绳子断了。席玉麟踩在椅面上用力一拔,将右手也拔出来;第一道剑光已经到了背后。他相当狼狈地往地上一坐躲过去。席秉诚意识到即使控制住刘洪生的站位,他的手和剑仍能伸很长,遂闪到他和席玉麟之间,第二剑袭来之时,举起墙角的衣架抵住了。衣架应声断裂。
赤手空拳怎么都怕拿剑的,另一把剑仍好端端地搁在柜子上,可谁敢拔剑?两人被一步步逼入无窗的房间里。刘洪生两腮的肉都因紧咬牙关而微微发抖,他拿剑指着席玉麟,瞥了席秉诚一眼:“给你最后一个离开的机会。”
席秉诚咬牙道:“不。”
我是做大师兄的啊。
因为这份责任,所以到漱金全体恢复正常运作的时候,他仍对席玉麟的离去耿耿于怀。一开始谁能怀疑到师叔头上?只能无头苍蝇一般乱找。直到一个月前,他和穆尚文复盘那天的细节,说到“师叔说他来监督道具组,让我和马师兄去取水壶”的时候,穆尚文坚持认为这里太可疑。去问道具组的人,才得知那天他们出门采买,那日的道具组是从外面临时雇的。
到这个地步,他还认为是巧合。这可是师叔啊,师叔素来最喜欢席玉麟的,他能有什么动机?穆尚文却不管师叔不师叔的,雇了几个乞丐去向满巴青的挑夫子打听,这一打听,真相便浮出水面。
下一步怎么办?
穆尚文道:“师叔给他半条命,也要了他半条命去。算了吧。”
更重要的是,刘洪生没有对不起过他俩。穆尚文心里的账算得清楚,她是个果决的姑娘,起疑时就追查到底,得到答案就当机立断,对不对得起呀值不值得啊都是烂账,半条命赔半条命,清清白白。
但席秉诚想得多,倘若师叔不打算就此算了呢?他什么时候能找到席玉麟?要保障这一切,就必须时刻关注刘洪生的动向。听说他买了新房子,但很少回,大多时间还是住漱金,住在席芳心的那间房里。席秉诚相信他不会在漱金动手,这里对他来说是庄重而珍贵的地方,他不敢的;那么,新房子那里就需要继续雇乞儿盯着。需要盯多久呢?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倘若师叔真的找到了席玉麟,又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但他是做大师兄的。
刘洪生对他有再造之恩,席玉麟这家伙很讨厌。但他是做大师兄的。
此刻,席秉诚拦在他面前,平生第一次,对师长出言不逊:“你杀一个无辜之人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刘洪生的声音都抖起来,尖叫道:“他不无辜!”言罢一剑划开了他的手臂。身边再无趁手之物可以抵御,席秉诚只能双臂交叉护在胸前,不出三秒,臂上已经出现了两道很深的伤口,血流如注。见势不好,席玉麟将床头的瓷杯子扔过来,刘洪生眼也不眨,一剑凌空劈开;下一秒调转手腕,以一个无人能预料到的角度,朝席秉诚膝盖下方砍去。
席秉诚身形晃了晃,一条腿立刻软了;刘洪生推开他,朝席玉麟冲来。席玉麟躲无可躲,退到了墙角,见那寒光闪闪的剑尖点在自己的下巴尖儿上,吓得脸上全无血色。
“生得一副好模样。”刘洪生叹道,比划了几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你小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
最后他想出了最不会破坏这具躯体美感的位置:脖颈。只需要切口平整的一剑——
冰凉的利器压过来,席玉麟绝望地闭上了眼,刹那间听觉、视觉乃至触觉全部消失,只剩一缕无依无存的轻魂在黑潮中浮沉。我要死了吗?还没有过上好日子,这一世太亏了。
三秒之后,他疑惑地睁开眼,看见刘洪生已经面朝下倒在地上。视线移到席秉诚身上,席秉诚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身体前倾,手里握着从衣柜里顺手扒出的铜头皮带,铜头仍向钟摆一样来回奔走。视线又回到刘洪生身上,他的脑袋凹进去一块,血从七窍中慢慢溢出来。
“大师兄,”席玉麟嗓音干涩,“我们快走。”
席秉诚拖着一只脚爬过来,探了探刘洪生的呼吸,忽然很惶然地问:“他是不是死了?”
席玉麟也将手背放到刘洪生口鼻前,几乎完全感受不到气流;又摸脉搏,摸了许久,摸出了微弱的跳动,“没死!快走!”
“你先走,我要送他去医院啊!再拖一会儿真死了!”
“你去医院会被警察抓的!到时候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