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薄幸



  店铺掌柜笑得后牙都露出来了,一脸殷勤地围着薛蟠跑上跑下,比伺候老祖宗还精心些,一会夸薛蟠孝顺,一会夸薛蟠关爱姐妹,哄得薛蟠浑身飘飘然。

  他一舒服,手指缝就更松了,银子哗啦啦地落下去。

  到底是大家出身,好东西见过不知几何,又是从商,耳濡目染之下对价格把握得也到位,洛秉元给他教出了几分心眼,那掌柜的起了些花花心思,竟也没骗到他。

  让金陵的商贾看见了,止不住大吃一惊,这还是他们那个呆霸王?

  “公子慢走,您留个位置,东西咱们马上就给您送去!”

  没哄到人,掌柜也不恼,总归薛蟠这一买,够他们吃一年的了,笑呵呵地送人出去。

  “公子,咱们回去了不?”来财看着手里长长一串条子,额头直冒冷汗。

  按他家公子这个买法,回金陵的时候不得拉他个几大车的啊。

  “回去什么回去?”薛蟠故作风雅地摇了摇扇子,他最近瘦了点,锦衣华服穿着,还颇有些像模像样的,“再逛逛。”

  正巧,不远处传来一阵娇滴滴的笑声,那声音仿佛带着钩子,吴侬软语,情意绵绵,直把薛蟠的魂都勾去了。

  啪嗒,扇子掉在地上,薛蟠够长了脖子往那一看,只见两排相对着的小楼饰着各色花朵彩带,花香和胭脂的甜香一块远远地飘过来,简直像是人间仙境一样。

  有个身着轻纱的女子懒洋洋地倚在栏上晒太阳,又怕晒,半举着个烟紫色的帕子挡着脸,一抬手纱衣下滑,臂上箍着个金臂钏,勒出丰盈白润的胳膊来。

  金陵规矩重,烟花之地的女子也有几分端庄,薛蟠哪里见过这般的绝色,一时间眼睛都直了,梦游一样走到那小楼下,直愣愣地站着。

  “哪来的呆鹅?”对面楼的姑娘瞥见他,噗嗤一笑,远远地朝着这边喊,“绵绵,你楼下立着只呆鹅呢!”

  柳绵绵一顿,把帕子移开视线往下一扫,正对上薛蟠直愣愣的眼神,她噗嗤一笑,指尖勾了勾,“公子怎么呆站在底下不上来,是绵绵不够美么?”

  这话一出,满街的姑娘们都笑了出来,纷纷站在栏侧朝薛蟠丢花丢香帕,一时间满街欢声笑语香气扑鼻。

  “绵绵姐不行,来看看奴家也好啊。”有姑娘笑着打趣,朝薛蟠丢了个红果子。

  “闹什么呢闹什么呢,人家是来找我们绵绵的!”

  春意阁的老鸨听见动静走出来,一双吊梢眼在薛蟠富贵的穿着上一扫,顿时明白这是个肥鹅,扭着腰捧起笑脸把周围的姑娘们全骂回去。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老鸨笑呵呵地走上来,招呼了一群姑娘们拥着薛蟠往里走。

  “薛,薛蟠。”薛蟠仍是愣愣的,满心思全在楼上那名唤“绵绵”的姑娘身上。

  老鸨一见他这样心里就有了底,摆出个犹豫的笑脸,“薛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昨儿个有公子花了大价钱包了咱们绵绵姑娘,你看这……”

  “不就是钱吗,小爷有的是!”

  薛蟠打了个激灵,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解下腰间的荷包往天上一甩,金稞子银锞子花啦啦地砸下来,在这烟花地里下了场金银雨,惹得姑娘们惊叫连连。

  “公子诚心!”老鸨脸都笑开了,赶忙招呼人去关了门,又奉上茶水点心,叫姑娘们排了歌舞,招呼绵绵出来陪客。

  “奴家柳绵绵,薛公子安好啊。”

  柳绵绵早早就注意到这动静,看见薛蟠那挥金如土的做派时,眼底暗光划过,捏着帕子楚楚地走下来,朝着薛蟠一笑。

  “柳姑娘好,柳姑娘好。”

  柳绵绵还在下楼梯,薛蟠早就等不得了,三两步跨过去搀着人的手,那神色,竟好像他搀的不是雪白的胳膊,倒是尊琉璃尊一样。

  扬州城的公子们大多书生傲气,对她们这些“不庄重典雅”“不布衣钗裙”的女子们隐约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少有像薛蟠这样,对着美色摇尾乞怜的。

  姑娘们一时间有些诧异,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柳绵绵倒是没笑,很习惯被人服侍一样任薛蟠搀着坐下,先端起茶水喝了,才开口。

  “扬州城里的公子哥,奴家虽不敢说全认识,但也知晓个七七八八,倒是没见过公子这般的,”柳绵绵眼波流转,笑得十分好看,“不知公子是哪里人?”

  “金陵的,”薛蟠搓搓手,殷勤地又给她添上茶,有问必答,听见柳绵绵这句话,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神秘兮兮地凑过去。

  “好姑娘,我和你打听个人?”薛蟠忙问,“前头五柳巷子里住着的那个江家,他家的公子你可认识?”

  “你说江解元?”柳绵绵诧异一瞥,提到这个名字,周围的姑娘们都笑了起来,“公子这可就问对人了,没人比咱们花魁娘子更认识解元的了。”

  “这怎么说!”薛蟠一下激动起来,凑到柳绵绵身前,“好姑娘,你和我说说,他常来这地方?”

  “公子说说,这是什么地方?”

  另一个姑娘插话,捂着嘴笑,“咱们春意阁是扬州城里最大的青楼了,那江解元哪里是咱们这的常客,都快成咱们这的主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满楼的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薛蟠实在是迟钝了些,竟然没觉察到这些笑颜如花的面庞下面,藏着的并不是烟花女子对于薄幸男儿的鄙夷,反倒是另一种说不出的神色。

  像是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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