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余烬余温

他身上见过的。那个永远掌控一切、仿佛无所不能的陆凛,此刻在她面前,袒露了他坚硬外壳下深不见底的恐惧根源——对那无形巨兽的无力,以及这无力可能带来的、无法承受的失去。

  “微微……” 他忽然低唤她的名字,带着一种溺水般的虚弱和……近乎卑微的恳求。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在粗糙的床单上摸索着,带着高烧的灼热和轻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迟疑地,覆上了沈微放在床边的手背。他的手心滚烫,指尖却冰凉,两种极端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沈微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没有动,也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只沉重、虚弱又无比固执地覆盖上来的手。他的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霸道地烙印过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滚烫,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依赖。

  时间在昏黄的灯影和窗外凄厉的风雨声中仿佛凝滞了。只有两人交叠的手,和陆凛沉重滚烫的呼吸,是这凝固时空里唯一鲜活的证明。

  “……别走……” 陆凛的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被窗外的风雨声彻底盖过,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微心上。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高热让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想抓住一缕随时会飘散的烟雾。

  “留在这里……” 他几乎是含混地呓语着,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恐惧,“……我害怕……”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瞬间击穿了沈微所有的防线。

  害怕。

  这个词竟然会从这个男人的口中说出来。这个曾用一句“杀人犯的体温,配拥抱你吗?”将她钉入冰窖的男人,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仿佛连死神都要避让三分的男人,此刻,在高烧的迷雾和惨败的重压下,竟向她袒露了最原始、最赤裸的恐惧。

  沈微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得发疼。她反手,用自己微凉的手心,轻轻握住了他滚烫的、微微颤抖的手指。这是一个无声的回应,一个笨拙却坚定的承诺。

  “不走。”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风雨的呜咽,稳稳地落在他耳畔,“我在这里,陆凛。我在这里陪着你。”

  她看到陆凛紧绷的身体,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线。那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微不足道的一丝缝隙。他依旧闭着眼,呼吸依旧沉重灼热,但那只被她握住的手,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只是更紧地、更依赖地回握着她,仿佛那是无边黑暗里唯一的锚点。

  沈微保持着这个姿势,任由他汲取她掌心的微凉和那一点点可怜的安定感。另一只手拿起床头柜上那瓶所剩无几的纯净水,用棉签蘸湿了,小心地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他本能地微微张开嘴,无意识地汲取那一点点珍贵的水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时间在寂静和滚烫的呼吸中缓慢流淌。沈微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他身上。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黑发,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饱满却苍白的额角。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深深的阴影,掩盖了那双锐利鹰眸此刻的脆弱。紧抿的唇线失去了平日的冷硬弧度,透出一种病态的柔软。那些平日里被强大气场和冷硬线条所掩盖的、属于“人”的脆弱感,在此刻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眼前——因高烧而泛红的眼尾,微微凹陷的双颊,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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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细细密密地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像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原来剥开那层名为“陆凛”的坚硬外壳,里面藏着的,是和她一样,甚至更为沉重的伤痕累累的灵魂。他背负的黑暗和血腥,他深陷的泥沼与挣扎,他此刻流露的恐惧与依赖……所有复杂的、曾经让她爱恨交织、恐惧猜疑的情绪,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痛楚的理解。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仰望他、被他掌控、被他保护(或者说囚禁)在羽翼下的沈微了。在他最脆弱、最需要依靠的这一刻,是她握住了他的手,是她给了他一点点微薄的支撑。这种角色的微妙转换,这种被他所需要的感觉,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悄然驱散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积压的、因猜疑和恐惧而生的坚冰。

  窗外的风雨似乎小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咆哮,变成了低沉而持续的呜咽。安全屋内,只有应急灯苟延残喘的光晕,和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着的、无声的慰藉。

  沈微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手臂早已酸麻僵硬,但她一动不动。直到感觉陆凛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滚烫,但不再那么急促得吓人。覆在她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下来,只是虚虚地搭着,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死攥紧。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准备再给他换一条冷毛巾降温。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脱离他掌心温度的那一刹那——

  “别……”

  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从陆凛唇间逸出。他像是被惊扰了美梦的孩子,眉头再次痛苦地蹙起,那只虚搭着的手猛地又收紧了一下,虽然力道远不如之前,却带着一种执拗的不安。

  沈微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低头,看着他在昏沉中依旧下意识想要挽留的动作,看着他被高烧折磨得憔悴不堪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心底那片刚刚融化的冰湖,骤然掀起了温柔的波澜。

  她不再试图抽离。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离他更近一些。她用空出的那只手,拿起冷毛巾,再次轻柔地覆上他滚烫的额头。另一只手,则任由他握着,指尖甚至在他滚烫的手背上,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意味,极其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抚过。

  “睡吧,” 她的声音低柔得像窗缝里溜进来的、带着雨气的夜风,拂过他灼热的耳畔,“我守着。天……快亮了。”

  像是听到了某种古老而可靠的咒语,陆凛紧蹙的眉宇,在沈微低柔的安抚和额上冰凉的触感中,终于一点一点地、艰难地舒展开来。那只紧握着她的手,力道也彻底松缓下来,只余下指尖虚虚地搭着她的手腕,像一个迷途的孩子终于抓住了归家的衣角,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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