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王平篇——汉土
有一条狭窄的山道蜿蜒而上,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敌人轻易就能扼死的死路!
“参军!”我上前一步,声音因急切而显得粗嘎,胸膛剧烈起伏,像拉风箱一般喘息着,“此山绝地!魏军非木偶泥塑,张合更是宿将!若其断我汲道,将我围困于孤山之上,居高临下之势立时逆转!我军无水,士卒必然自溃!何须死战?此乃……此乃自陷死地啊!恳请参军依丞相之令,当道下寨,深沟高垒!末将愿立军令状,必阻张合于街亭之外!”
我的话语带着蜀道山民的直白和战场上滚出来的焦灼,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地上。马谡脸上的从容终于裂开一道缝隙,他眉头蹙起,眼中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随即化为冰冷的鄙夷。他轻轻拂了拂衣袖,仿佛要掸去什么不洁之物。
“王将军,”他语调拖长,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尔乃行伍出身,久在边鄙,不通圣人典籍,不明兵法精要,情有可原。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山川地势之妙用,岂是凭一身蛮勇所能妄测?我意已决,休得多言!按令行事便是!”
“蛮勇”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进我的耳膜。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有些发黑。我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龙。板楯蛮的血在血管里奔突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我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不能!为了丞相,为了身后这数千将士的性命!我王平可以受辱,但街亭不能丢!
我猛地单膝跪地,膝盖砸在坚硬的砾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马谡那张因惊愕而微微变色的脸,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迸出:“参军!王平恳求!当道立营!此山……上去便是绝路!请参军三思!三思啊!” 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颤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回应我的,是马谡拂袖转身的冰冷背影,和他对身边亲兵不容置疑的命令:“押下去!看管起来!休要误我布阵!”两名士卒迟疑地上前。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我任由他们架起,目光却死死盯在那座越来越近的、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祥光芒的山峰。那山,在我眼中已化为巨大的坟墓,正张开冰冷的巨口,准备吞噬一切。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顺着山风,钻入我的肺腑,冰冷彻骨。
噩梦如预言般降临。魏军黑压压的旌旗遮蔽了山下的地平线,张合那面“张”字大纛猎猎飞扬,冷酷而精准地切断了那条细若游丝的山道。山顶的孤军,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喊杀声、惨嚎声、绝望的哭嚎声,被山风扭曲着,从山顶不断灌下来,如同地狱传来的回响。
我带着本部仅存的千余弟兄,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街亭当道口那一片狭窄的洼地里死战。每一波箭雨落下,都带着死神的尖啸;每一次魏军步卒如铁墙般压上来,沉重的脚步声都震得脚下大地颤抖。我们背靠背,盾牌组成摇摇欲坠的壁垒,长矛从缝隙中一次次刺出,带起蓬蓬血雾。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热血溅在脸上,温热而黏腻,很快又在凛冽的山风里变得冰冷。
“将军!顶不住了!撤吧!”亲兵队长脸上糊满血污,声音嘶哑绝望,一只眼睛已被血糊住。
“不能撤!”我挥刀格开一支射向他的流矢,刀刃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们退了,山上的人……就真的一点指望都没了!”我猛地指向山顶,那里烟尘弥漫,隐约可见汉军残破的旗帜在魏军的冲击下飘摇欲坠,“竖起旗!把我们的旗,举到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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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早已被箭矢洞穿、染满血污泥泞的“汉”字大旗,被几名伤痕累累却眼神倔强的士兵合力,用长矛死死撑起,插在这片小小的血肉磨坊中央!旗面在弥漫着血腥和烟尘的狂风中艰难地展开,每一次扑打都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那残缺的红色,在灰暗的天地间,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
“看见了吗?!”我用尽胸腔里所有的气息嘶吼,声音在刀剑碰撞和垂死哀鸣中显得异常尖锐,“汉军还在!王平在此!想回家的,向我靠拢!向我靠拢——!”吼声被风撕裂,带着血腥味灌入喉咙。
或许是被这面绝境中升起的旗帜所感召,或许是听到了这声来自同袍的、带着巴蜀腔调的嘶吼,一些被打散、正茫然奔逃的败兵,如同迷途的羔羊看到了火光,开始跌跌撞撞地、本能地朝着这面残破的旗帜汇聚而来。他们丢盔弃甲,满脸血污和惊恐,像惊涛骇浪中漂来的碎片,不断汇入我们这小小的、濒临破碎的孤岛。洼地几乎成了血池,每汇聚一人,我们摇摇欲坠的防线便承受着更大的压力。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在残阳如血,将天地染成一片凄厉的赤红时,我看到了那支从斜刺里杀出的熟悉旗帜——是赵云将军!他的白马银枪,如同劈开血海的闪电!
“援军!援军到了!”洼地里爆发出劫后余生、带着哭腔的嘶吼。
我紧绷到极限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巨大的悲怆瞬间攫住了我。腿一软,我拄着卷刃的环首刀才勉强没有倒下。环顾四周,洼地已成修罗场,尸骸枕藉,血水浸透了每一寸土地。汇聚到我身边的残兵,人人带伤,眼神空洞,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的幽魂。我亲手撑起的那面“汉”字大旗,旗杆上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旗面千疮百孔,被凝固的暗红和泥泞染得几乎看不出本色,在晚风中无力地低垂着。它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记录着这场无望的挣扎和惨烈的牺牲。
我仰起头,望向那座被暮色笼罩的山峰。那里,战斗的喧嚣已经停歇,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丞相……末将无能……只抢回这点骨血……滚烫的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淌下。街亭的风,从未如此寒冷刺骨。
兴势山延熙七年的三月,春寒料峭,山风却已带了蜀地特有的湿重,刮在脸上像冰冷的鞭子。我驻马山腰,眺望着前方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魏军。曹爽亲率十余万大军,旌旗蔽野,刀枪如林,那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汇聚成沉闷的雷声,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尘土高高扬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黄云。
“大将军,魏军势大,锋锐正盛,是否……”副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话未说完,被我抬手止住。
“慌什么?”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瞬间让周围焦灼的空气凝滞了几分。我目光扫过身后依山势构筑的连绵壁垒。深沟,高垒,